乐山五通桥,是个川南小镇,龚静染在很多年前,就以散文集《小城之远》,娓娓深情地叙写了五通桥的人事风物。接着,又以长篇小说《浮华如盐》,浓墨重彩地铺染了五通桥百年盐业的历史画卷。两部文情俱佳的作品,似乎已经把作家对故乡的感情,充分地寄托和抒发了。没有想到,静染最近又一本新书——《桥滩记》出版,居然还是写五通桥的。写得更深入,更让人动心。一个作家不断地拿一个地方说事,就不仅仅是回忆和念想了。福克纳虚构的南方小县约克纳帕塔法,沈从文的湘西边城,莫言的山东高密,都成为了他们揭示人类生活与命运的独特世界。龚静染并没有企图展开这样的宏大叙事。他抽丝拨茧,钩沉发微,仍然是力求真实地呈现家乡五通桥的山水自然,人文风貌,历史变迁。
细读《桥滩记》后,再联系上他前面的《小城之远》和《浮华如盐》。我觉得,作家是在对故乡的不断深入中,渴望获得自我确定和身份认同。一个活在异乡、活在喧哗躁动的都市、活在急剧变化的当代的作家,他必须确认自我生活的真实。这种确认,仅仅靠对当下现实的把握、仅仅靠内心的激情与想象,是远远不够的。甚至是不可能完成的。他需要过去,需要一个具体而清晰的背景,或者说,需要可以和自然与全部历史连接的生命之根。对于龚静染,五通桥就是这样能够让自己从容面对生活、并不断生长的保证。
在他的叙写中,五通桥山川美丽,又带有大化自然苍茫的气象和神秘。这是一个对自然有先天之亲的中国作家骨髓里存在。五通桥人杰地灵,千百年来的文化积淀和精神底蕴非常深厚。这也是一个对古老文化有铭心之爱的中国作家心神所承。而五通桥民风的彪悍淳朴,历史的兴衰沉浮,人文遗存的丰富和古雅,都与作家的人生之初千丝万缕。龚静染正是带着这种寻找和追忆,让五通桥的古今之变出现在笔下。无论大笔概写历史风云的轮廓,还是细微描绘述说人事与坏境,都在不断地证明:这是我生活过的地方,这是我的地方。
这种自我确定和身份认同,不是荣归故里,也不是“少小离家老大回”。虽然,作家的叙述是平静、朴素、甚至有些缓慢,文气之中,也有着经历过沧桑和精神修炼的从容与老辣。但是,当龚静染写下克罗齐的名言“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所有对故乡过去的寻访和追忆,就都是自我对当代生活的见证与承担。因为如此,龚静染的自我确定和身份认同,复杂,纠结,在“只是当时已惘然”的故乡形象,从岁月的弥漫风尘中,慢慢清晰起来后,我更多感受到的,是一个深情的诗人对于消失、沉沦、残暮的伤感与浩叹。
是的,龚静染用诗人的全部细腻、敏感和痴情,沉浸于故乡的往昔。山川依旧,物是人非,逝水年华中的故乡已经老去。曾经承载了数百年盐业辉煌的渡口只有涛声依旧;记载了无数风流人物的公馆祠堂,只剩下残破而孤零;当年明月照耀下的多少舟桥,也在寂寞无人处,或早已不见踪影,或破败于荒草弃路……
当然,一个有着理想主义光辉的诗人,常常对现实有彻骨之痛。龚静染除了在寻历之中,不断地让我们看见人的真淳与坚定,不断地让我们感动于山川之美,他还不断地在历史中让昔日的故乡重现。是的,江山可以异代,但文化之香,自然之美,人性之淳,在《桥滩记》中却是永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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