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前,中国社会科学院新闻与传播研究所助理研究员苗伟山对杨国斌教授进行了专访,谈及对网络事件的概念界定、未来网络事件的焦点议题等,全文发表于《新闻记者》2015年第8期,原题为“网络事件:学术取向与现状趋势——美国宾夕法尼亚大学杨国斌教授访谈录”。澎湃新闻获授权摘编精华观点,以飨读者。《新闻记者》微信公号:shxwjz。
美国宾夕法尼亚大学传播学院与社会学系双聘教授杨国斌是着名的中国网络事件研究专家。
网络上的话语表达可以简单概括为两大类:一类是日常的表达与互动,相当于日常谈话、聊天,这一类表达的节奏比较平缓,缺少戏剧性,情绪稳定;另一类则具有集体行为的特征,即就某一话题展开激烈讨论甚至抗议,参与者众多,广泛传播,形成事件。第二类表达有大起大落的节奏,戏剧性强,情绪激昂。
未来网络事件的焦点议题会有哪些?
我认为以下几类事件可能会成为未来政府、社会和学术界共同关注的焦点议题:
第一类是网络反腐。因为腐败现象是客观存在的,之前每年都会成为网络上的热点,今后在相当长的时间内还将是热点议题。网络反腐事件大部分是针对个别官员的,如“表哥事件”等;也有针对相关部门和机构的,如“郭美美事件”。网络反腐事件和大家的生活密切相关,因此受到普遍关注并保有很强的兴趣,未来还将是网络事件的主要议题。当然,政府不断开展反腐的相关行动,也确实收到了很大成效。因此,长久来看,在反腐问题上政府和民间的行动会是此消彼长的,政府的行动更有效,民间网络反腐就会相应减弱。
第二类议题是关于公检法部门执法不公。从较早的“孙志刚事件”,到“躲猫猫事件”,以及各地不断出现的城管打人事件等等,都是这方面的代表。特别是弱势人群遭遇不公正的非法对待,弱势群体和执法不公结合起来,更容易引起大家关注。针对这类网络事件,如果主要相关部门执法公正,及时沟通,采取公开透明的措施,可以有效化解网络抗议。
第三类是关于社会弱势群体的事件。网民对于社会弱势人群常常持同情和悲悯的态度,因此这类议题也很容易引起大家的关注。弱势群体事件往往会与别的议题结合起来,例如有的会和执法不公结合;有的涉及官民矛盾、贫富差异等。这几类议题结合在一起的时候更容易引起大家的关注,成为网民发泄对社会不满情绪的出口。
第四类是近年出现的关于环境污染等的新议题。之前的环境抗议事件或业主维权,都集中在某个区域等小范围之内。厦门PX事件是中国环境维权的一个典范和里程碑,集体散步等创新之举给后来一系列类似事件提供了一整套行动方案。同时我们也看到,政府近些年在这个议题上的反应也很迅速,能短时间内采取相关调查和行动,给大众及时的反馈。
最后,还需要特别关注娱乐性议题。近些年来网络事件的发展呈现出越来越多的娱乐化趋势,表现为网民利用各种事件制造网络奇观,并且这种娱乐性会和别的内容相互转化,很多网民利用这些事件发泄长期积累在心中的怨气。娱乐化过程中也往往伴有批判性和反抗性的反应,网络上时常出现的爱国反日事件就是其代表。不论国内国外,所有抗争事件的规律,都是有一个大的议题,关注不同问题的不同人群都会借用这个大的框架表达自己感兴趣的东西。
情感在中国网络事件中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
哈佛大学燕京学社裴宜理教授研究中国革命中的情感动员、中国政法大学应星教授提出的中国社会运动中的“气”都属于这方面的研究。但是相关研究不多,可能和国内学术习惯于跟着西方走有关。
西方社会运动研究的主流理论是资源动员和政治机会学说,关于情感的研究未得到充分重视。直到1999年,古德温和贾斯伯在纽约大学组织了开先河的“情感与社会运动”学术讨论会,并陆续发表了Passionate Politics等研究成果,才开始强调情感在社会运动中的作用。
我觉得应星讲的那个“气”是很有道理的。中国传统中自古有“争一口气”、“义气用事”等说法,很多人会在这种“气”的驱动下去行侠仗义,甚至舍生忘死。这是用西方文化中的“理性选择(Rational Choice)”解释不了的,但在中国文化中不仅仅被广泛接受,而且常常是受到崇尚的。
为有效化解网络事件,需要建立政府和大众持续有效对话的渠道,让民众参与到重要事件的决策中。近年来,中国政府对网络事件的反应越来越及时,这是一个好的现象和趋势。在以往某些网络事件发生之前,因为没有相关机制保证信息的公开透明,普通大众也没有参与到事件决策中,更没有得到发表自身观点的机会,因此当某些信息被忽然曝光的时候,网民会产生不好的感知。
美国学者Charles Tilly提出,在研究社会运动中有一种Relational Approach的路径,强调各种行动者之间的互动,包括政府、抗议者、旁观者等多方利益相关者之间的互动。在某种程度上,政府采取什么样的策略,往往也相应影响和决定了诉求者的反应。一种互动是良性的,矛盾会逐渐缓和并解决;一种互动是非良性的,矛盾越来越激化。这在中国网络事件中也是适用的。我认为目前中国政府在这方面做得比较好,相关信息也越来越公开透明,从而避免了很多极端行为。
懒汉主义&点击主义:娱乐和情绪发泄会消解理性对话吗?
在美国有很多通过点击的网络签字、请愿等活动,但这只是整个社会运动一揽子方案中的一部分,不能因此就否定整个运动,或者说否定点击的作用。点击也是有作用的,它和投票一样。
从历史观点来看,即使说大家都成为懒汉主义,我们也不应该简单地批评,而应该去分析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分析原因之后,就可以看出风险。例如可能是现实中的风险,也有可能是历史的原因。比如美国上世纪90年代的黑客,也是一种社会运动,但后期黑客被污名化,也有相关法律手段来管制。我们分析这个过程,就可以揭示其中的机制。今天如果有懒汉主义,是不是有权利运作的原因呢?我们需要从历史的、比较的和文化的角度分析这个现象的原因,而不能简单地说这就是懒汉主义。就像哈贝马斯分析公共领域的衰落和转型,最终用意是揭示背后的原因。
(至于台湾也有“万人点赞,一人到场”的现象)这要分人。看为什么有的人是简单的点击,有的还积极参与线下活动。就我自己的观察,目前中国网络中很多人,不仅在网络上积极发言讨论,在线下也很积极活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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